偶然
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,
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——
你不必讶异,
更无须欢喜——
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。
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,
你有你的,我有我的,方向;
你记得也好,
最好你忘掉,
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!
在林徽因与徐志摩相识、相知、相惜、相爱的时光里,徐志摩曾过林微因写给很多的诗,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上面的这首《偶然》,据说也是林徽因最为喜欢的一首诗。然而纵观林徽因和徐志摩的感情之线,恰恰与《偶然》一一映照,非常吻合,不知是一诗成畿,还是上苍的特意安排,真是无法说得清楚。
一、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
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,字宗孟,1917年张勋复辟失败后,入段祺瑞内阁任司法部长,三个月后辞职赴日本考察。1920年春携女儿林徽因赴英国,身份是中国国际联盟同志会驻欧代表。其时林长民44岁,林徽因16岁。同年10月,徐志摩从美国来到伦敦,入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读书。
徐志摩在国内就与林长民相识。听说林长民来到伦敦,要在伦敦国际联盟协会演讲,徐志摩一大早就赶往会场。在电车上他见到了十分景仰的著名作家狄更斯,但没敢冒昧地上前联络。林长民的讲演结束后,徐志摩找到林长民,请求他帮助拜会狄更斯老先生。林长民让他第二天到林的住处去,仔细谈谈,以便引荐。
第二天徐志摩去林长民的住处时,恰巧林长民临时有事外出,给他开门的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。“令志摩眼前一亮,是个花季少女,简直太漂亮了,瓜子脸白净净,只有颊上带着几分红晕。一双弯弯的笑眼,秋水盈盈,神动能语,最是那腮边的两个酒窝,深深的,寓着不尽的青春美丽….”她那颀长秀挺的身材、俊逸潇洒的气质,以及纯真谦和的微笑,给徐志摩一种天仙下凡的感觉,立即吸引了他,令他魂牵梦引,如痴如醉,不可自拔。或许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,她就成为了他心里 模模糊糊定型的美神,成为了被无数次理想诗化的女子,成为了他此生追求的灵魂之侣的化身。而情窦初开的林徽因爱好文学,读过徐志摩的诗作,也为徐志摩的聪颖的才气、渊博的知识、风雅的谈吐和英俊的外貌所吸引。他们彼此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。
自此,几乎是每隔一两天,一到饮下午茶的时间,徐志摩就不请自到。徐志摩到林家虽说有林徽因作陪,但是当着林长民的面,徐志摩总觉得有些话没法跟徽因讲,于是他就在未造访的那一两天给林徽因写信。他热烈、火辣的信,让豆蔻年华的林徽因激动不已。她给徐志摩的回信也让徐志摩读得神魂颠倒。
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顶层
蜜一般酿出那记忆的滋润
那一天我要跨上带羽翼的箭
望着你花园里射一个满弦
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
那便是我静侯着你的赞赏
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
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
两人之间的感情可以用情投意合、如胶似漆、热情澎湃来形容。但是处于恋爱中的林徽英虽是兴奋与喜悦的,但也不乏理性与自省。一方面,她喜欢着徐志魔,也理解着他对她的诚挚感情, 但另一方面,徐志魔的妻子—张幼仪的影子却在她心中拂不去,撵不走,让她心里很有压力。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是因为父亲续娶之后而永远失去了丈夫的感情,丈夫的爱。母亲所承受的种种痛苦,在她年幼的心里肯定是留下了深深的影响,留下了深深的伤害。她为此难过着,却也无可奈何,只能默默接受母亲这样的境地。但在内心深处,对于自己来说,肯定是不愿意成为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人。她怎么能让张幼仪重蹈母亲的覆辙,而让自己心灵不安,无法宽恕、无法谅解呢?而且,她对于诗人的狂热与痴情,有着不可信任的直觉。徐志摩的浪漫与飘逸是她所欣赏的,但也正是她无法把握的。过于甜蜜、过于甘醴未必能够持续,未必可以长久。再者,虽然他的出现是她生活里的一个奇遇,然而她和他太相似了,太一致了,不能相互补充,因此只能相互平行。“我们之间只能有友谊,不能有爱情”。经过痛苦而理性的思索,在浪漫洒脱的诗人与稳重儒雅的建筑学家之间,她选择了脚踏实地的梁思成,服从了家里安排的主流婚姻。最终,她没有像同时代的丁玲、石评梅、庐隐那样,从追求自由的爱开始,然后又为爱所困,而是成为一个出身名门、游学欧美、视野开阔、见识广博的知识分子。
二、你有你的方向,我有我的方向
时光暗换,当徐志摩与林徽因再见时,林徽因已与父亲的好朋友梁启超的儿子梁思成订了婚。金岳霖曾题“梁上君子、林下美人”的对联赠与梁思成、林徽因夫妇,既贴切又诙谐。徐志摩是梁启超的学生,在老师面前,除了克制自己外,还能做什么呢?“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,得之,我幸,不得,我命,如此而已。”
虽然如此,徐志摩与林徽因依然保持着或淡或浅的联系。他们一起组织新月社活动,一起演戏,愉快地合作,常有书信来往。林徽因在北京西山养病期间,徐志摩经常去西山看望她,并帮助她发表了一些诗作。
1924年4月,六十四岁的印度大诗人泰戈尔访华,给徐志摩和林徽因创造了接触的机会。两人共同担任翻译,并精心安排这位贵客的行程。在北京欢迎泰戈尔的集会上,徐志摩、林徽因陪同左右,侧立两旁,当天北京的各大报纸都开辟醒目版面,渲染这次集会的盛况,其中李欧梵在《浪漫一代》中说:“林小姐人艳如花,和老诗人挟臂而行,加上长袍白面郊寒岛瘦的徐志摩,有如松竹梅的一幅岁寒三友图。”长者衣袂飘飘,一对青年男女宛若璧人,民国初年这如诗如画的一幕,至今仍传为美谈,引人无限遐思。
林徽因的朋友费慰梅女士在《梁思成与林徽因》一书中也写到了这一幕,并且还说了一段鲜为人知的话:5月20日,是泰戈尔离开中国的日子,老人对于和林徽因离别却感到遗憾,年轻可爱的她一直不离左右,使他在中国的逗留大为增色。对徐志摩和林徽因来说,这一次离别又有一种特别的辛酸味。徐志摩私下对泰戈尔说他仍然爱着林徽因。老诗人本人曾代为求情,但却没有使林徽因动心。泰戈尔只好爱莫能助地作了一首诗:
天空的蔚蓝,爱上了大地的碧绿,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:“哎!”
林徽因和徐志摩的爱情故事,就在这一声叹息里划下了句点。接着,徐志摩陪同泰戈尔去了日本,林徽因和梁思成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,三年的时间里,“岁寒三友”离去如风,当徐志摩与林徽因再次见面的时候,已是四年之后。这期间,林徽因与梁思成用心磨合,营造了一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感情。而徐志摩怀着无限怅惘之心,继续寻找着自己灵魂的伴侣。终于,他遇到了京城名媛陆小曼,遇到了同自己志同道合、爱情至上的人。才子遇到佳人,如同干才遇到烈火,立即燃起熊熊爱情大火,来势汹汹,无法阻挡,轰轰烈烈。
也许正如《偶然》里一样,我有我的方向,你有你的方向。两人正如两条平行线,在各自的生活里,只是平行,不再有交集。
三、记得也好
有些事情的发生很突然,无法预测,更无法料想。1931年11月19日,因林徽因要在北京协和礼堂为外国使节演讲中国建筑艺术,徐志摩欲前去捧场,结果飞机在山东济南党家庄附近失事,他就这样飘然离世。梁思成从北平赶去处理丧事,从现场捡了一块飞机残骸拿回去给了林徽因,林徽因非常悲痛,就把这块木头挂在卧室的床头。直到她1955年去世,一直就这么挂着。她觉着,她是爱徐志摩的,徐志摩又是为了赶回来听她的演讲而死的,她就要用这种方式纪念他。这种方式,在我们现代,都是不可想象的,更是在民国那个时候。在这里,我不得不钦佩梁思成的情操与品格。他理解着妻子,尊重着妻子,更爱护的妻子。仅从此一点,我就非常赞同林徽因当初的选择。
1934年11月19日,林徽因和梁思成去南方考察路过徐志摩的故乡—硖石。在昏沉的夜色里,她独自站在车门外,表达着对徐志摩的哀思。“凝望着幽黯的站台,默默的回忆许多不相连续的过往残片,直到生和死间居然幻成一片模糊,人生和火车似的蜿蜒一串疑问在苍茫间奔驰……如果那时候我的眼泪曾不自主的溢出睫外,我知道你定会原谅我的。” 1935年志摩忌日,林徽因写了《纪念志摩去世四周年》一文表达她的悼念之情。过了几个月,到了夏天,她发表的诗作《别丢掉》,才是她坦诚的心声。全诗为——
别丢掉
这一把
这一把过往的势情,
现在流水似的,
轻轻
在幽冷的山泉底,
在黑夜在松林
叹息似的渺茫,
你仍要保存那真!
一样的月明,
一样是隔山灯火,
满天的星,
只有人不见,
梦似的挂起,
你问黑夜要回
那一句话——你仍得相信
山谷中留着
有那回音!
这是林徽因的至情至性,是很纯洁的感情,也是很崇高的感情。或许得不到的情感永远是最美好的,对徐志摩是,对林徽因亦是。也许正因为林徽因没有同徐志摩结合在一起,林徽因在徐志摩的心里才是如此的美好,徐志摩在林徽因的心里才有如此的思念。人生中,总是有这样的或那样的遗憾。有时,遗憾也是一种美。